光の株式会社
2005-04-03T18:39:21+09:00
shouheiboy
台湾在住の男子大生のBLOG。since20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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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銀河鐵道
http://shouheiboy.exblog.jp/114522/
2005-04-03T18:41:06+09:00
2005-04-03T18:39:21+09:00
2005-04-03T18:38:46+09:00
shouheiboy
光文社支局
(一)
「喂,媽。」
「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在東京車站,等一下要去坐夜車。」
晚上十點多,車站放下數個候車區的鐵捲門,我急忙掛斷電話從不大的縫隙鑽出來,原本坐在那裡的遊民也另覓陣地。距離發車時刻還有段距離,不過找不到位子坐只好驗票上月台去。
深夜,愈近十一點月台上的人愈少,通勤電車一班班送走住在東京近郊神奈川縣、千葉縣的上班族,轟隆轟隆,月台空蕩蕩的,往北方的新幹線列車在對面月台來了又去,進出站帶動的氣流讓濕冷的感覺更明顯。
可能是下雨的關係吧。原本沒太在意梅雨季的氣候影響,只帶很薄的長袖風衣,一下起雨濕度提高,昨日午後的乾爽今天成了濕冷。
在月台上把行李解鎖,打開整理好,又上鎖,百無聊賴之際,順手翻了翻之前候車的乘客隨手丟下的漫畫雜誌。
一個滿臉通紅、穿著西裝的中年上班族坐在我右手邊,發現那本被我放在地上的漫畫以為是我的,於是就有一搭沒一搭的主動跟我聊起來。其實搞不好是他自己一個人說話呢,我自己第一次長時間在國外旅行,被叮囑對陌生人一定要保持戒心,另一方面我跟不上他吐著酒氣的說話速度,快了些我就只聽見頭的主詞和尾巴的動詞時態。
後來我忍不住,老實回覆他一個聽不懂內容的問題,「對不起我聽不懂,我是外國人。」但他反而問我從哪來,知道是台灣,用聽不懂的日本口音中文說了好幾句話。
他說他以前到過台灣和大陸,好像也曾經學過一些中文,在他給我的名片上寫著他是一家大公司的中國業務管理者。後來大致了解神山先生是中部岐阜縣人,今天是來東京總公司出差,要搭夜車一早回家。說著還要我到他家去喝一杯,他早就顯露醉態,讓我實在不敢領教那渾身的酒氣。
其實我從來沒真正目睹末班列車上醉客四處坐臥,甚至在大街上搖搖晃晃嘔吐的場面,但和喝醉的上班族閒扯,也是空前的了。
十一點四十三分,一列紅色的車滑進月台,幾乎不出半點聲音。我們搭的是同一班車。
列車又無聲的離開車站,一回神過來我還在想自己是怎麼上車的,或許是太安靜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從月台的座椅移動到車上的絨布椅之間的過程。其他乘客安靜的睡著、或看書,沉默的空間會形成防護罩,而我剛剛也闖進這個封閉的空間。
因為方才在月台上聊過,我和神山先生似乎自然的就坐在一起。他拿出筆記型電腦,連接上PHS手機,他說這樣可以無線上網,要我連到台灣的網站給他看看。在外國的火車上能看見台灣的網頁,有點像在異次元空間和原本的世界對話。
其實我們聊得並不多,他自己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的,沒多久便靜默不語。即便是個陌生人,他坐在身邊總讓我覺得安心了些,獨自旅行的寂寞我還沒辦法克服。在東京的幾天穿梭城市地底,孤單的感覺被人群的溫度沖散,直到要離開東京,才愈形鮮明。
旅行時偶爾覺得看到喜歡的東西不能馬上跟身邊的人分享快樂,是路上最大的遺憾。雖然每趟旅程開始前,都對自己再三提醒要保持隨時書寫感動的好習慣,獨身旅行可能是培養這個習慣最好的機會,只是人的惰性難以避免,有時候寧可馬上找電話亭打越洋電話回台灣給朋友,在電話線上把能寫的都說完了。
從東京車站離開後,沒多久就經過橫濱,我們坐在第一號車廂,從我的座位能看見車前燈照亮軌道前方的遠處,轉轍器上的反光標示一閃一閃。
第一次搭夜車旅行,晃動的催眠效果出奇的好,像座搖籃,我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當我醒來時,還不到六點鐘,窗外駛過看似工業區的地方,到愛知縣內應該快到我的目的地名古屋了。神山先生在前頭的空位睡著,到站要下車前我跟他打聲招呼。
列車行過了梅雨前線,名古屋是微涼的晴天。
(二)
從奈良直接搭快車取道至大阪是對的,要搭的臥鋪列車要半夜十二點才會到京都,從始發站大阪上車可以比較悠閒的休息。因為從京都離開的下午臨時決定去奈良縣的天理市找熟識的老師和朋友,為了在歸途能夠順利轉車,我匆匆的翻閱時刻表決定路線。
我找到奈良至大阪的區間快車,拿著鐵路護照趕到月台搭上了車。途中,列車員來驗票時,看到我拿的是外國人專用的鐵路護照,基於職責吧,整個車廂驗畢又特別走過來問我目的地是哪裡,怕我接不上末班車回程。他一開口日式英語戰戰兢兢的,聽到我以日文應答,神情上顯然地鬆了口氣,我不禁在心裡莞爾一笑。
這列快車可能是電車裡極快的。一般電車或許是受限於車體或機組,速度上都不如實際做長途運輸的車型能夠高速前進,不過這班區間的快車行駛速度快到我覺得車子好像要解體了,聯想到高中時老舊的公車在高速行駛下的噪音。快車在奈良盆地裡跑著,在月光下我看得見遠處的丘陵零星散落工廠廠房,還有高壓電塔一座一座相連。
搭著夜行列車像是坐上銀河鐵道,綿密的路網是星群,在黑暗的郊外奔馳,似乎能夠期待到達哪顆星星,但也無法預期兩旁會有什麼在車燈、路燈映照時突現在視野裡。
時刻表是我的星盤,帶著它們在滿地的星群間移動,厚度盡管不一,但都足夠感受到旅程的重量。日本的火車時刻表最厚的版本,雖然像電話簿的紙質,但厚達一千多頁並不方便攜帶,規劃行程時我天天翻著滿布數字的時刻表,有時甚至指頭還染上了油墨,熟練到能從其中迅速的找到我要搭的車次。實際旅程中雖然我買了攜帶型的,它也只是尺寸縮小成約四分之一,厚度不變。手拿著時刻表很安心,因為有它我知道下一站該怎麼去、什麼時候會到。日本全國新幹線、本線、支線等等的織在一起,離到站時刻還是非常準時,時刻表上記載的也許不是五分、十分這樣的整數,但幾分發車到站就一分不差,我甚至還聽說過鐵路人員使用的時刻表與乘客用的不同,更加嚴格的記載該在幾分幾秒進站、出站,停留時間多長也精密計算過,令人咋舌。
到了大阪車站,走到臥鋪夜車急行「北國」的月台,找到自己的床位,車子也剛好要出發,十一點二十六分。從大阪離站後經由京都,順著琵琶湖東岸北上,到了日本海沿岸走北陸本線一路向東,跨越黑夜,到比東京緯度更高的著名米產地新潟為止。
這班夜車前面有四個車廂掛的是普通客車的,後面的臥鋪又分成兩層的臥鋪和三層的臥鋪。為了體驗臥鋪列車的氣氛,我買的是三層車廂的中段床位,劃位時櫃台小姐說,上段雖然便宜不過搖晃程度較大,下段感覺沒有太大壓迫感但比較貴,中段算是剛剛好的。
我找到了床位,因為是周六跨周日的夜晚,載客率頗高的,看得到幾個大學生一同出遊,不過我下面的床位還是空的,放好行李便走到車廂前頭去盥洗。
(三)
回到車廂,我下面的床位坐著一個男生,在床邊木然的望著地板。他看起來不到國中的年紀,身邊也沒帶著行李。我看了他一眼,正要攀著扶梯爬上去,他開口像是要對我說話,所以我停住動作。
你會不會覺得一個人旅行很孤單?他說。
他聲音不大,或許是未變聲的音節相當清晰,我不費力的聽懂他的話。我很驚訝他沒有說任何一句會話所需的場面話,直接說心裡的感想,和我知道的日本人不同,我突然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在我開口前很長一段時間他沒再說過話。
「你說的我也想過,是很孤單啊。」那時我很想大聲的說。
我們聊了起來,雖然他思考的速度很慢,有時候甚至也會陷入思考的迷霧裡,對於一名不帶著行李就上車做這麼長時間旅行的少年抱持很高的興趣,遇到對話進行不下去,我就只好轉移話題。
他是喬凡尼(他自己告訴我的,雖然他的臉看起來不可能取這名字),住在京都,他說今天放學後他遊蕩了整晚,到京都車站時臨時決定要到北方去找朋友,所以買了票等著上車。當然我很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這列車票價不便宜,沒有鐵路護照的話要一萬五千多日幣,很想問他的家人是否知道,只是覺得不好意思沒敢問。
他問我,為什麼沒有跟朋友一起出國?
「因為他們還在考試,我已經考上大學了。」我說,「為了能到日本走走,我提前逼迫自己非得通過甄試才行。」
不過你不等同學考完再一起來嗎?他說。
「為了想到日本來我努力很久了,抓到機會就不會放過。我的朋友沒有人像我這麼喜歡日本,聽到要自己搭飛機坐火車都覺得不可思議。」
喬凡尼偏著頭,總算露出一點少年純真的微笑。即使這樣,你也要自己一個人旅行?他問。
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我拿來反問他。
他說他常自己一個人,因為爸爸是遠洋的船員,很少回家,媽媽上班時間不正常,他又是獨子。他班上的同學常笑他,說他爸爸不回來是因為在外面有了別的太太。他只有一個朋友,很聰明,會和他說很多事,不過去了很遠的地方。放學以後他如果不是去補習班,就是在京都街上亂逛,偶爾也像這樣子隨性就上車旅行。
他說一個人久了就習慣了,放學後在便利商店買東西自己解決晚餐,有時候還會覺得自由自在的很「幸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每次旅行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最好的那個朋友,覺得自己遠行很寂寞。他覺得我能夠獨自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很勇敢。雖然他還不知道他的幸福到底是什麼,不過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我說,「我也正在找。雖然身邊的人很羨慕我考上大學,但我也懷疑是不是我真正想讀的。老實說,我沒有考上我最讀的學校、科系,不過想著可以到日本就暫時不考慮了。我覺得最幸福的事不是世界和平,也沒有想過要為世界上的人做什麼事,而是有天要到日本住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
為什麼?日本有這麼好嗎?他明顯覺得疑惑。
「可能和我住的地方比起來並沒有特別好吧。但是我覺得喜歡很重要,我很喜歡日本,而這種喜歡很難解釋。有些事情本來也不需要解釋。」
這時候他突然打斷我的話,指著窗口外要我看看。
我爬上自己的床位,從小小的窗口看見列車經過河川上的鐵橋時,月光在河床上的流水留下一片片的痕跡,雖然光線很微弱,但看得見那銀白色的是月光,因為周圍都沒有其他光害。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平常光害太嚴重,什麼是真正的月光總無法領會,更別說是李白詩中床前明亮的月光,我床前只有後街過強的路燈光。看著看著,不自覺的趴著,想像自己被銀白色的柔光包圍著,隨著全車的旅客要到另一顆遙遠的星球去。
被晨光照進狹窄的臥鋪,我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早上八點,車子進入新潟縣似乎快到終點站,路邊的房子也幾乎都是易於防雪的屋頂形式。我探出身往下看,已經是空空一片,喬凡尼的床位沒有什麼痕跡,就像沒有人睡過一樣,不知道他會不會也隨性的整夜不睡看著外面的夜色。我想他可能是提早在別的站下車了吧,他說要到北方去找好朋友的。
(四)
大老遠到新潟去,是為了搭只有在特定日期行駛的蒸汽火車,從新潟開始穿越本州島東北的山群,跨過西側到東側,一路上看著許多家族和樂融融的在觀光列車上飲酒談笑,雖然還是想找個人說話,但沒有之前從東京到名古屋那麼寂寞了。
偶爾我也會想著喬凡尼跟我說的話,有時候像是我的自問自答,因為我也曾經問過這些問題。人生本來也就像旅行一樣,總希望身邊有個又是對手又是能夠相互陪伴的朋友,但大多數時候必定只能自己走下去。
火車到了會津若松,原本我應該照計劃轉車到北海道去的,但是我決定以後帶著朋友一起去。所以經過電話商量後,我迅速更改行程,要從北方搭五段轉車,其中兩段是長距離新幹線的行程,七個小時半後再回到奈良縣天理市找朋友。
我想,讓我決定這麼做的,並不是因為我很想見朋友,而是當時我覺得,如果我還沒準備好要往前踏那一步不如繞條路走,某天一定會到達的。繞了本州島一圈從東北寧靜的鄉間搭新幹線經過七個半小時,到奈良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但是繞了一個大圈,我在車窗看見的變化比起從東北上北海道也許更多。
喬凡尼說他去找朋友了,不知道他幸福嗎?一個沒真正聽他回答的問題。
(初稿於2004/7/7)]]>
[散文]夜奔
http://shouheiboy.exblog.jp/114462/
2005-04-03T18:29:35+09:00
2005-04-03T18:28:57+09:00
2005-04-03T18:27:16+09:00
shouheiboy
光文社支局
從淡江大學所在的山坡下來,沿著淡水河邊的公路,朝著河口去。凌晨兩點半,只有橙色路燈照在空蕩蕩的柏油路面,既非假日,也就少了像我們這樣的閒人在夜裡遊盪。
之前說半個小時後過來,兩點半你就真的騎車到淡水來了。跨越南北大半個台北的距離,像淡水河一樣,從遙遠的那一頭流到淡水。深夜裡出遊,成全了我想看漁人碼頭夜景的願望。
下弦月剛從東方升起,掛在山頂上,使得崚線依稀可辨。河水在我們左手邊,夜間烏黑的河面躍上交錯的白色波光,也許月光微亮,它打在水裡,散開來浮沉於前方的水平線。這是一個安靜的夜,不見數分鐘一班的紅線公車與遊客,除了機車引擎聲,公路上靜得似乎讓我能聽到來自河口的海風滑過身旁。
我們向前奔,藉著如魔女掃把的交通工具,穩穩跨坐其上,在夜裡,我們追著水流的去向,往星斗指引的天空駛去。越是加速,夏季夜風與我雙頰、雙臂的摩擦越強,但很舒服,勝過冬季會刮紅臉的北風。微涼而且乾爽的風拍動我的袖口,啪啪啪啪,拌著引擎的聲音。我們向前奔,當路面順著河道右彎,右斜十度,轉過了再扶正,繼續在橙色公路飛行。你知道如何熟練的駕馭魔法掃把,我僅需雙手緊握背後的握把,偏著頭專心看河對岸的燈火。
對岸是八里,和淡水隔著河面對望,同樣親水的漁村。在夜裡不如台北市中心點起那樣多的霓虹燈,有微弱的橙光,點點灑落在河彼端,可能是公路上的路燈吧。八里在我的記憶裡,也像那遙遠彼岸的燈火般模糊,唯一的段落正好有你。
記得大家一起去八里時,我第一次見到你,在晴朗的日子裡我們坐船渡河。從八里看著淡水臨河這一帶的建築,我勉強能指認淡水山丘上住處的位置,河邊的建物看得最清楚的是捷運站和真理大學的大禮拜堂。那天午後的陽光很溫暖,這我一直忘不了。
我很少在涼爽的凌晨乘機車遊逛,雖然大學生普遍視正常作息於無物,也只是晚歸居多,真正大半夜出門,印象中只有在花蓮偕同學到海岸山脈邊的沙灘看日出。夜遊這回事,對我而言是很富青春味道的活動。古人秉燭夜遊,我們則就著一盞頭燈伴隨機車滑移,若非正值青春年華,大概難有這股不懼黑暗的狂狷。
在夜裡定速滑行,淡水河畔不像日間人車往來的繁亂,我漸漸看得到燈光映照的白色吊橋,在寬廣的河口現身。我們把車停下來,步行過去。白色的橋身藉著照明效果,逸出柔和的光線,我小心的踩踏階梯,怕自己看吊橋和遠方的海,稍不注意就踩空了。
下了橋是長長的棧道,中間有工事的圍籬,我們繞過它走到向出海口延伸的那頭。乍看之下好像是某個咖啡廣告的取景地,只是夜裡也分辨不清究竟鏡頭架在哪才能框住忙裡偷閒的味道。倚在木欄邊,我手裡提著被夜風吹涼的鹹酥雞,既不如咖啡廣告的質感更稱不上浪漫,勉強自己演著內心戲,假想是年輕的學生情侶出遊。
走到木棧道上,我聽見濤聲,很細微的低語,我們低聲交談著,同時豎起耳朵,怕是忽略了在岸與岸間洄流的訊息。因為有月光,遙遠的海面並不是全然的漆黑,露出半透明如漸層色的深藍與灰黑。淡水這裡比起花蓮的七星潭海面,平緩得像睡眠時均勻的呼吸,總覺得當心緒與水波同步、呼吸與水聲同調,不知不覺就會睡去。
吃完東西,我們移動到棧道賣店前的露天座椅區,坐著聊天,一邊看賣店裡收拾器材準備打烊,一邊慵懶地拋接彼此的話語。我對你了解得極少,只覺得這個暑假從花蓮到台北轉戰於各校轉學考的日子裡,光是新朋友三個字,便能沖淡緊繃的情緒。記得我們聊了些各自的老故事,裡面有些什麼並不重要,像兩條不規則前進的曲線偶爾交會在一起,有時候鄰靠著而邊並不搭上邊,到了最後什麼也沒說,各自凝望不同方向的天空,等它漸亮,看得到雲的弧線。
露天座椅區的遮陽傘全收起來,看起來像還沒張開蕈傘的菇類,每一支都朝天立著,等到上午陽光強了會長成密密的菇林。順著傘尖指的方向朝天際看,下弦月越過天頂,就算東方早露曙色,它還默默地運行,怕被日光追上似的。我抓住數位相機要拍下如海面般由淡至濃的水藍,將曝光程度稍微調高,框住的畫面裡地平線處已見太陽升起。
發動機車,離開漁人碼頭,再循著河濱回去。我們向前奔,在夜與晨的交界,晨光照在身上,卻一心向著右前方夜色籠罩的天空去。日出後陽光傾巢而出攻城略地,往往莫之能禦,這時我想像著與時間進行賽跑,而身後趕來的千萬追兵,是地球自轉到日照面時緊逼著我們的界線。我們在夜與晨的界線前疾奔,和河水流向相反,不往百川匯流的海洋,逆行,彷彿要抓住一點錯失的青春,即使明知終究會被後方湧上來的浪花浸漫,我也想像著速度再快些,就攫住前方的繩索,從放浪的歲月裡上岸。
經過紅樹林跟竹圍捷運站,有些早起通車的人排著隊等公車。我們駛向關渡大橋,渡過河取道五股。第一次走關渡大橋,徹夜未眠但精神很好,我努力要感官記下這片刻。下橋後走了一段路,我還回頭看著關渡大橋紅色而鮮艷的橋身。要轉進蘆洲前,我還能望見蒼蒼茫茫的淡水河對岸,太陽已經升起。早晨六點多,連西方都不再能尋到濃郁的深藍,剩下些許深青色。
雙手貼著你的腰身,好像這樣便不會從後座滑落,跨過陸橋時加速度滑行,嗅到蘆洲郊區野地清甜的草味撲來。日光使得空氣加溫,夏日的陽光不如寒冬珍貴,廉價的傾在我們身上。
我們在夜色褪去的路上向前奔,以一種如同飛行的姿態,從升起的路面往下滑,我不敢放手延展雙臂觸摸空氣裡飄浮的光線,就憑空想像背後張開翅膀,在曙日下低飛。我向前飛奔,在夜色褪去的路上,我追不到流轉逝去的日子,卻還要繼續跑,不知道前面亮晃晃的太陽底下有什麼,只是想著再追下去吧,總有一天能補齊一點心裡的空缺,在成長的日子裡錯失遺忘的碎片。
我一直都很憧憬著台北的一切,喜歡這城市生活的步伐,像我們沿著河水奔馳的速度。偶爾我也在台北遇到不快樂的事,那個夏天裡轉學考的不順遂,或甚至深夜裡捷運月台上人去車漸遠,只有我等著淡水線列車把我載回終點站的寂寞。我們追逐著夜,或者被日出追逐,你帶著我沿河前行,遠遠繞過台北市區,看著城市從夜到晨的過程,感受到與平日穿梭其間不同的視野。
最後到了三重,遠遠看淡水河繞過這片沖積的平原,在一個大彎後向著北方入海,於是三重也染著水色。在沒有遮蔽物的空曠街路,陽光一道道指著前面的社區,穿過市場、穿過施工的捷運路線,早起活動的人隨著晨曦出門,我們被追趕著要回去休息。
你家前面是一條水色的街道。雖然我確定整排屋子都貼上粉紅色磁磚,但曙日拂過之前,陰影下的街道還浸泡在藍天淺淺柔柔的水光裡。我們停下車在巷口的早餐店買豆漿饅頭,再拎著到你頂樓的房間吃。啃食掉早餐,淋浴洗去追趕夜色的汗水,疲憊得不知睡了幾個小時。靠在你身邊,我很用力的記住了這樣的幸福,無關情感,僅僅試著淺舐青春的味道。
在你床上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們仍然騎著車在環河的公路上,前方是不日升的夜空。也許我希望即使年歲緩慢推移,這一夜的青春氣味永遠常在,就像手表的指針提醒黑夜分分秒秒逝去,我們奔馳畫出的軌跡裡,時間還能永遠停駐。
記:2003年7/22凌晨
(初稿2004/7/31)]]>
[散文]古都一日
http://shouheiboy.exblog.jp/114429/
2005-04-03T18:24:29+09:00
2005-04-03T18:22:09+09:00
2005-04-03T18:22:09+09:00
shouheiboy
光文社支局
某一天,你推開厚重的被褥,坐起身來。窗外五度C的冷冽空氣,讓湛藍的天空像冰晶般凝結。對面人家的屋頂上停駐著大烏鴉,慌亂中你要拿出相機於是尚在夢境裡的身軀動了起來,卻只留下肥胖的野貓躍上圍籬瞇起雙眼的一刻。
很平常的早晨,似乎意識不到某種旅行中的非日常感,你在日本。
睡到近中午也許是專屬你的權利,因為既是旅人,閒適的安排行程成為每天的要事;另一方面你短時間成為這個城市的住民,跟著所有人過相似步調的生活。
未等暖氣送出溫風,走下樓去,在廚房碰見燉煮午餐的高田先生,明明近晌午時分他卻主動說了聲早安,於是你也用食客面對主人時禮貌而謙卑的語氣回應他,扭開龍頭掬水洗臉。
「今天有什麼預定計畫嗎?」他攪動湯杓,把火關小。
「沒有特別想去哪,市內觀光吧。」你說,同時再次對浪費晨光感到懊悔。
當他再度向你推薦大德寺的寂靜庭院、龍谷大學夜間燈火的美麗,你卻完全沒放在心上,內心總是有著主張只是從不事先選擇,畢竟出門後馬上有目標,在你腳底、到你眼中。
不用數算第幾天,因為兩周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你扮演住民的角色,推開門說句「Ittekimasu(我要走了)」便投向外頭亮晃晃的街路中。
腳踏車是京都市區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人行道上都是車道,即使遇上坡道也還算和緩,只要裝備好手套與圍巾,片刻後在乾冷的戶外也能感覺溫暖。
京都市並不太大,從高田先生家的左京區出發,較遠的市區邊緣最多一小時就能到達。三面被小山框成安全的牆,南邊好大一片平原,從大阪搭車來的途中你看見許多工廠和住宅區,以及黃土高原般長了些枯草的荒地。
沿著川端通,在鴨川旁的紅磚道上,你踩動著踏板,行過整列數公里長的櫻樹下。初春的空氣還很冰涼,撲在你臉上也微微搖晃樹枝,好像已經可見新芽從冬天來臨前葉落的位置又鑽了出來。據說櫻花季一到,整條川端通粉霧延綿鋪成一座櫻花公路,堪稱絕景。
穿越一條條東西向的街道,過了四條通後就快到祇園一帶,右轉是四條河原町的鬧區,腳踏車進不去。把歌舞伎前身的舞蹈傳進京城的巫女阿國,她還搖著扇子立在河岸柳樹旁;斜對面是南座,京都傳統藝術表演的場地。為了照張相,你站在南座的對面閃避來往的人群和車輛按下快門,旁邊等候公車的人太多,無法掉頭,只好就這麼糊里糊塗的鑽進祇園的巷弄。
花街柳巷裡太擁擠,騎車不免與身邊的觀光客碰撞,你扶著把手走到粉牆邊。經過三條通時吃了一碗蕎麥麵、在二手書店裡尋寶耗去太多時間,此時你後悔了,順著人潮穿越單行道試著離開祇園,還在心底埋怨為什麼觀光客這麼多,卻忘了自己也是名觀光客。
你總想做個日本人。你一直努力讓自己站在日本街頭也能融進喧鬧裡的自然,似乎是這層心理,使你不自覺地好像居民般數落高聲交談的白皮膚洋人、黃皮膚亞洲遊客,在心裡說道:「嘖!你們觀光客小聲些,這裡是京都哪。」
拐了個大彎,你擺脫了祇園的迷魂陣走上東山通的大路,漸漸看得到路面的坡度,和京都平緩而曲線多變的遠山一樣。循著地圖,找到了八坂神社,明明是上班時間卻好像有什麼祭典,你這才發現神社外的鳥居旁立了牌子「平成十六年度節分會」,差點就錯過了觀看民俗節日的機會。
立春之前的節分之日,日本會拿豆子撒在門口趕鬼迎進福神,這點你早已熟知,但來到神社遇上這場祭典卻在你計畫之外。
日本人對於季節轉變的敏感度影響了生活方式,接近立春的今天已經稍具暖意,尤其是眾人擠在神社庭中買福豆、祈禱、等待打鬼儀式,你快熱得想把不透氣的羽絨外套脫掉。不久,舞妓們手持花扇跳完獻神舞蹈後,幾名扮成鬼怪的人從圓山公園方向走了下來,神社人員說他們帶著供品要來獻給八坂神社的神明。
儀式進行完畢,卻看不見大伙兒拿福豆撒向鬼怪們的經典畫面,你有些失望,拋下幾個銅板進神前的賽錢箱中,拍掌許個心願便離開了。八坂的神明以保佑藝術、娛樂表演等最為靈驗,你許的願應該不脫這方面吧,文字創作也是藝術。
東山這一帶神社佛寺密集得很,你才往東一小段又看到淨土宗總本山知恩院的路標,經過小巷爬段坡,還有高台寺。神社和佛寺相比為鄰,像彼此同化似的,遠看都是朱紅色的漆上樑柱、屋瓦,在冬末春初的街景顯得很突出,又不與附近的民家景色相衝突。而這裡神社和佛寺雖然信仰不同,但一路走來都各自溶進民家寧靜的氣氛,或該說是因為它們影響了住宅呢,空氣裡有種木頭的芳香,但又聽不見香客的喧嘩。
你將腳踏車停妥,步行從圓山公園走過數百年前豐臣秀吉正室阿寧晚年為尼居住的遺跡,看見幾百年前的歷史片段被小心濃縮在一條小徑,你並不意外。
途經二年坂、三年坂,路邊的小店擺著各式傳統工藝品,偶爾能見金髮碧眼的遊客試穿日式浴衣,你最有興趣的應該是老香鋪裡陳列的線香。五顏六色代表許多不同氣味,千年前京都最美的平安時代,貴族們不常淨身洗浴,於是以薰香使衣裳著上芬芳,現在的芳香療法則是讓這些線香有了更廣的用途。你還發現有個系列的線香都安上了古典小說《源氏物語》裡每一章的名字,看起來雅緻高貴,你買了代表「梅枝」這章節的線香,希望它確實凝聚了梅花的精華,稍稍彌補這回來不及趕在氣候更冷冽的時候來賞梅的缺憾。
趕在四點多開放時間截止前,你來到清水寺。一年半前趁著高三畢業隻身到日本旅行,由友人帶領首次遊覽京都曾到過這兒,舊地重遊的感動自是不在話下。這又是座千年時光停駐的古剎,木造的正殿舞台臨著懸崖搭建,是遠望京都風景的最佳景點。還有哪座京都的寺廟既遠離市中心,卻又能在高處眺望呢?清水寺與市區平地拔尖的京都鐵塔對看,一則現代摩登像根白色蠟燭,一則古典隱涵傳統工藝的粹鍊,你忍不住拿著相機,對夕陽下金色包圍的京都市景照了張相。從這裡看著京都,好像天上的菩薩之眼,塵世的一切變得渺小。
後山據說種了一大片皆是櫻樹,枝垂櫻吉野櫻等等品種繁多,你走著走著才記起上回到這裡來是夏日六月,整片山都是青蔥的綠意,和現在灰白的山林有著強烈的對比。「日本人是很重視覺的啊」,難怪高田先生說,「櫻花這東西在冬天光禿禿最醜,是一年到頭不結果又只在春天開花的植物,日本人卻願意用其他三個季節種它,只為了等待春天燦爛的花季」,想著想著你心裡又後悔怎麼不晚些才來呢。
近六點鐘天色漸暗,你從來時路又鑽進溫柔的祇園,小店外頭都掛上暖簾,點亮燈火,寒氣漸增的夜晚稍具暖意。你期待在轉角處能夠偶遇趕赴宴會的藝妓。祇園向來是她們的世界,即使今日難以重現盛況,至少還能瞧見身著優雅和服的婦人迎面走來。
於是你復往南行,到了五條通又騎上車,繞了一大圈回到四條河原町的巷弄中,把車停妥。從這十字路口處向四方延伸一個街區,既是京都市最多人的街道,也是商店最集中的鬧區。鬧區裡商家集中,不用擔心會影響其他寺院的寧靜,因為除此之外整座京都市不是學校就是住家,安靜得好像人類都不存在。
晚餐你想吃什麼?假如是個觀光客,也許此刻該從市街上尋到紅色的燈籠、掀起暖簾、拉開格子木門,在優雅洗練的京料理和川端康成對話。但你不是,你居然延續在台灣的習慣,向著McDonald’s走去,點了一份日本特價中的麥香堡餐,含稅四百一十圓,是最接近台灣消費水平的晚餐。
正前方典型日式混搭穿著的男生,一層層背心疊著還有一件粉色外套,你偷偷觀察神似民謠系歌手森山直太朗的他很久,直到你吃下最後一根薯條,他才結束手頭像是計算的作業,和身邊的女朋友分享晚餐。穿著黑色高中制服的四個大男生喝完可樂,各自揹著吉他走下樓去。偶爾你還是退回外國人的身份,好奇的打量日本人的樣子,暗自比較在台灣所看到的一切。
離開速食店,走幾步路是Tower Records,每進一次唱片行免不了要消費才能脫身,日本的定價縱使比台灣貴許多倍,你還是拿出卡片來結帳。難得嘛,一這樣想,你就可以開心的拿著剛買的CD回去。
街上的商店大多拉下鐵門,寬大的道路成為你的遊樂場,騎著車左拐右鑽,只要腦海裡還擺著指南針,棋盤狀的京都街道頂多只讓你繞個彎,總是能回到住處。走過三條大橋彎到川端通,你記著只要一直向北就到了。
你飛快的踩著腳踏車踏板,扮演急著回到宿舍的京大學生(也許總有一天不是角色扮演),實際只是因為寒氣凍得兩頰有些失去知覺,想回到暖房裡去罷了。
拉開門,說聲「Tadaima(我回來了)」,高田先生探出頭來以「Okaeri(你回來了)」回應,這是你長久以來想要的互動方式,就像實實在在地生活於日劇裡。
京都的生活步伐就這麼悠悠緩緩的推進著,像鴨川、桂川的流水,而你似乎還有許多個這樣的一天,好供隨意賞玩。明天早上,你一定還會在清冷的空氣中眺望高田家後院的屋頂,那裡有著烏鴉張開翅膀停在石燈上,你還看見一座古墓,周邊的人毫不在意,任其上栽種的巨松八百多年來長年以其綠意妝點視野。
歲月悠悠的從鴨川流去,融在古都的空氣裡。
(初稿於20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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